这次来新疆，我认识一个常年在天山放羊的牧民，相谈甚欢。几杯酒下肚，他给我讲了一段亲身遭遇。
几年前，他赶着一群羊到山里的夏牧场。天色将晚，他把羊收拢起来，支好帐篷，忽然听到一阵怪声。怪声是从羊群里发出来的。他跟我学了一下，拟声类似于“哕”，像人的呕吐声。
羊倌大惊，走到羊群里寻找，看到一头老羊很怪，别的羊都面向帐篷，只有它背对帐篷，头朝着远处即将隐入黑暗的山间。
当地传说，羊的眼睛是四白眼，可以窥破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，平常的叫声是“咩”，若看出不对便会发出“哕”。那只羊不停地哕，越来越频繁。羊倌顺着那只羊头朝向去看，看到远处有微弱的光缓缓接近，轨迹蛇行。
羊倌想起来了，他扎营的地方靠近一条县级公路，这大概是一辆夜车。不过他很奇怪，这条路十分险峻，到傍晚交警就封路不许车进了，这车怎么进来的？
羊倌走到公路旁边，想看看哪个司机胆子那么大。等到车灯快接近时，羊忽然不哕了，转头扎进羊群里，安静如鸡。羊倌看到远处开来一辆旅游小巴车，诡异的是，除了两个车灯亮着，车里的灯也开着。
夜间山路行车，车内开灯是大忌。羊倌正愣神，小巴车已经缓缓接近。他看到这一侧的窗边坐满了乘客，有男有女，个个脑袋斜靠窗边，灯光下的脸色发青，双眼紧闭。当小巴从他身边开过时，那些乘客突然齐刷刷地睁开眼睛，歪着脑袋，隔着车窗面无表情地看向羊倌，眼光呆滞，和羊眼差不多。
等到小巴车彻底开过去，羊倌才反应过来，只见车尾灯前行了一段距离，向右转去，然后就消失了。羊倌不记得前方有岔路，可也不敢追过去看，赶紧回帐篷了，所幸再没听到羊发出哕声。次日太阳出来，他走到车子消失的路段，发现县道旁边确实有一条岔路，但尽头是一大片从峭壁散铺下来的碎石，呈放射状填满路面。这里应该是一处备用路段，发生过泥石流，因此废弃，上面并没有什么轮胎印。羊倌想翻过碎石堆，看看那边有什么，可只看到一片阴森森的林子，雾气弥漫。远远的，羊群又响起一声哕，他没敢往里走。
回到帐篷以后，羊倌有点害怕，但终究舍不得这么好的夏牧场，继续在附近放牧，只是不再靠近那个岔路口。
就这么过了几天，正值黄昏。他正赶着羊回帐篷。忽然一辆小巴顺着县道开过来。快接近羊群时，车子停到了路肩，下来一群游客，好奇地对着羊群拍照，大呼小叫。还对羊倌问东问西。羊倌忽然发现，这些游客他见过，正是那天夜里小巴上的乘客，装束都一模一样。
从他们的交谈中羊倌知道，这些人是今天中午开进这条山路，一路玩玩停停，拖到黄昏还没开出山区。羊倌有心提醒他们别往前走了，前头几十公里没人烟，山路盘转，夜里开很危险。游客们哈哈大笑，不当回事。
羊倌还要劝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“哕”，然后羊群就像炸了似的，跑了个漫山遍野。羊倌急着去找羊，转身走了。等到他把羊群重新拢起来，大巴车已经离开了。
羊倌数了数羊群，发现少了一只，正是那头老羊。他拿上手电，一路顺着羊蹄印找过去，不知不觉又到了那条废弃岔路。其时天色已然黑透，羊倌把手电往上扫，看到老羊站在高高的碎石堆上，脑袋低垂，居高临下。
羊倌正要唤它，老羊一对四白眼看向他的身后，张开嘴：“哕”。
故事听到这里，我催着他继续往下讲，可惜他突然哕了一声，吐得满地都是，醉醺醺地趴桌子上。次日我再问他，他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。